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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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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離開蜀郡的第三天。

暑氣濃烈,滾翻塵土。

江未眠百無聊賴地打個哈欠,對著池塘瞇眼看,扔了塊石頭,石頭“咕咚”一聲沈底,如同她渾身松弛的肌肉。

她仰倒下去,就地打個滾,閉上了眼睛。

路邊的馬車暴露在烈日下,月秋崖白紗低垂,被風吹起衣角,她扶了扶冥離,對著江未眠淺笑一下。

池塘邊蛙聲一片,聒噪的蟬鳴長長,餘音裊裊。

濃綠蔭庇的大樹上,垂下條白色的衣帶。

少年雙手枕著後腦勺,閉上眼睛在小憩。

慕寒正蹲在馬車旁檢查車輪。

江未眠想起什麽似的猛然翻過身,眼眸閃爍,瞇起眼睛往月秋崖那邊看,聲音脆亮亮的:“月姐姐!”

隨後便噠噠噠向著月秋崖奔跑過去。

月秋崖嘴角淺淺勾起,頷首問她:“怎麽了眠眠?”

江未眠的笑容在陽光下亮得晃眼,一道雪白腕子蕩過去,月秋崖下意識閉上眼睛,江未眠笑得歡快:“月姐姐!你看,這是什麽?”

是個草葉編織的手鏈。

月秋崖怔忪了片刻,眼底水波一蕩,笑顏如花,好生將東西收斂進自己衣袖中,揉了揉她腦袋:“謝謝眠眠。”

慕寒面頰無點滴汗水,始終清爽如初,江未眠便俯下身來好奇看他:“你都不出汗啊慕大哥。”

慕寒笑意清涼,只讓人覺得河畔拂過初柳的風襲了面:“嗯,我修了術法,你若是嫌熱,也可以來我身側……”

話音未落,江未眠身子一歪,被月秋崖拽過去,月秋崖面帶疏離警告之色:“慕寒,男女有別。”

慕寒聳聳肩,笑了笑,並未有絲毫慍色。

江未眠背對著月秋崖對慕寒吐下舌頭。

慕寒含笑不語,只見空中劃過一道弧線,江未眠動作迅速地將它攬在懷中,對著慕寒揮了揮:“謝謝慕大哥!”

樹上的少年睫羽一顫,睜開一雙琉璃眼瞳。

他垂眸望著樹下的三人,神色惘然,似乎還沒睡醒似的。

還沒來得及說什麽,就對上底下那少女粲然的笑顏,郁宿舟帶著些呆的神情落於江未眠眼中,便是另一番光景了。

她飛撲上前,一把抱住少年晃蕩在外頭的腿。

郁宿舟被她這樣一扯,險些沒有反應過來,他穩住了身形,還不甚清醒。

江未眠對上他澄明的眼睛:“郁宿舟,下來。”

少年默了片刻,竟然縮回了腳,繼續睡了下去。

江未眠冷哼一聲,百折不撓,順著樹幹就開始往上爬。

少年人的天性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之一。

江未眠不擅長爬樹,次次都從半途滑落下來,但是她絲毫沒有洩氣之色,反而越挫越勇,終於,那晃晃悠悠的弧度和窸窸窣窣的聲音讓少年再也睡不下去了。

隨後一掌擊向樹幹,樹幹一震,江未眠再度一屁股跌落在地上。

月秋崖嘆口氣。

慕寒知曉她護犢子,笑意融融:“他們二人之間的事,你就別管了。”

不知為何,自從出發後,郁宿舟便和江未眠無聲地拉開了距離。

江未眠倒是並不因為他態度的冷淡而改變自己的堅持不懈的靠近。

“難道,”月秋崖眼中迷惘,“眠眠當著如此喜歡他?”

倘若是她,定然不會如此熱情。更別說被拒絕了無數次,還能笑意盈盈地上前繼續靠近。

慕寒笑而不語。

江未眠自然知道郁宿舟在想什麽。

郁宿舟遇到了她這個麻煩,想甩開呢。但如若讓他甩開了第一次,她之前的努力可就前功盡棄了。

他現在對她喜惡混沌不明,對於自己救她的行為不解茫然。總而言之——就是在懷疑人生。

江未眠可不允許他冷靜下來,把自己摘得幹幹凈凈。

她就是要讓他亂。

江未眠總算輕手輕腳爬上樹,小心翼翼地踩上樹幹,向他靠近。

少年緊閉雙眸,耳尖卻微微一動。

江未眠了然一笑,伸手去拉他袖子,未料少年身形似鶴,轉眼漂浮不定,到了樹下。

如今一人樹上,一人樹下,相望之際。少年冰冷的目光收回,隨後轉身。

而就在此刻,只聽哢嚓一聲樹幹斷裂之聲。

郁宿舟眉峰一動,下意識回轉身去接人。

然而待他回神,才看見少女分明還在樹上,她笑容明艷笑容,手中握著半截斷裂的樹枝。

郁宿舟神色一沈,臉色難看至極,轉身拂袖而去。

江未眠坐在樹上,托腮笑瞇瞇看他,順手將手中半截樹枝擲出去。

破風之聲自後方而來,他小半張側臉微微晃過,竹節般線條清晰分明的指關節一彈,將那樹枝彈開,回眸中略帶警告之意。

江未眠置若罔聞,視若不見,只是笑眼彎彎,分毫不懼。

最終還是郁宿舟先轉過身,到了池塘邊。

眾人歇息一陣子,便又上了路。

距離長安太遠,一路上需舟馬勞頓許久,因此今夜要在夜幕降臨前趕到客棧,好好整理休憩一夜。所幸一路上還算平順,日薄西山之時,總算到了個荒破客棧內。

月秋崖和慕寒出去整理馬車行李,房間內只有江未眠和郁宿舟二人。

燈花爍爍,搖搖晃晃不止,江未眠自自己小包袱裏拿出張信紙,招呼郁宿舟:“郁宿舟,你幫我磨一磨墨,行不行?”

郁宿舟因為她這客氣的語調楞了楞一瞬,對上她理直氣壯的神色,又如常道:“自己來。”

江未眠倒也沒再說什麽,只是開始長籲短嘆。

“唉,出門果然事事難。”

“唔,竟然連個磨墨的人都沒有了。”

“別說什麽磨墨了,糖糕也吃不到!”

她仰面嘆息一聲,似乎用盡一身力氣:“我太難了。”

倒仰過頭,她圓溜溜眼睛註視郁宿舟,道:“咦,你今天穿的白色呀?”

郁宿舟下意識指節一握,面色冷淡地撇開臉。

“你到底怎麽了?”江未眠從凳子上拉他衣袖,“怎麽這三天都不搭理我?”

“是我的問題嗎?”她開始自言自語。

“你沒聽見我說話?”她眼底分明全然狡黠的光,“那我再說一遍?”

“郁宿舟,你怎麽這三天都不搭理我呀?”她又一本正經問他一遍。

少年郎面如冰霜,始終不語。

江未眠伸手戳他臉頰,帶著些笑意:“別生氣了,快給我磨墨!”

“不就是救了我嗎?”她聲音清脆,“你還在想原因啊?”

她沒有搭理少年越來越差的臉色:“原因自然是因為……”她拉長了聲調。

隨後她一言不發,也將他晾在一邊,開始寫信。

郁宿舟在她身後,將她那“家書”內容一覽無餘。

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寫字。朦朧燈火下,他看著她背影,那頭上一對兔耳朵似的百合髻。他下意識開口道:“醜。”

江未眠動作一滯,“啪”一聲摔了筆,滿臉不悅:“郁宿舟你什麽意思?”

“你才醜呢!”兔子三瓣嘴咬牙切齒。

郁宿舟在心口的郁結不知為何一散,他語聲淡淡:“字面意思。”

江未眠不知嘴裏咕咕噥噥在說什麽,他也沒心情去聽清,只見她再也不做笑臉,莫名心情平靜,看她寫字。

為首第一行映入眼簾,便讓他嘴角一勾。

歪歪扭扭的起首:“爹爹,我一點也不好。”

她手中握筆都見怨氣:“我想回家!

三個感嘆號幾乎戳破了紙面。

“爹爹,郁宿舟欺負我。我沒有糖糕吃,沒有冰碗子吃……”

洋洋灑灑,一筆落到底。

竟然全是控訴外出生活環境如何如何不好,最後收尾時,心不甘情不願地加了一句:“你不用擔心我,雖然……”

只見兔子耳朵似的發髻顫抖著,那只手握著筆,一個字一個字:“我,一,點,都,不,好。”

蟬鳴,夜風,吹拂起異鄉人的衣角。

少年註視著伏在桌案睡著的少女,黑發飄搖。

他手掌在她脖頸緩緩收緊,帶著些許新奇的目光落在她側頰。

少女歪了歪腦袋,閉上眼睛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他手臂上,嘟囔道:“走開。”

次日,江未眠醒來時,摸到身側空蕩蕩,揉了揉眼睛:“月姐姐?”

月秋崖早起了?

此時,江未眠聽見了熟悉的叫賣聲,她興高采烈地推開窗戶。

果然,是集市。

昨夜還荒涼如野外的客棧前門庭若市。江未眠自門扉內探出腦袋,看見對面的慕寒和郁宿舟的屋子也空空蕩蕩,便一溜下了樓梯。

方才下了樓梯,她四處尋找月秋崖:“月姐姐?我餓了。”

正左顧右盼之時,便是額頭一痛。

江未眠揉了揉額頭,看見是自己因為自己沒看路,所以撞到了別人身上了,方才要躬身道歉,那人已經轉過了頭。

江未眠楞了片刻。

只見這人墨發間唯有藍布發帶作為點綴,一身書生青衫,文質彬彬,雖舊卻十分整潔。

重點是

少年人面容生得靜而殊麗,眉目含秋水,平和儒雅,不如慕寒出塵,不如郁宿舟昳麗。

淡的,靜若遠山。

他微微蹙眉:“姑娘?”

江未眠迅速收回自己訝然的神色,迅速換了一副面目:“這位公子,我們是否在哪裏見過?”

少年人:?

郁宿舟手中端著個小碗,才準備擡步進入客棧,便聽見這一句。

隨後,他面無表情,手腕一翻。

蓮子珠玉似的滾落在草地裏。

身後慕寒訝然道:“阿舟,你怎麽將這冰碗子倒了?”

“手抖了。”郁宿舟面不改色,聲音平靜。

那門扉另一端的聲音落在他耳中。

“晚生徐坐霞。”清澈的聲音,帶著困惑,“似乎在下與姑娘素未謀面。”

女孩子活潑的聲音:“那現在認識也不錯。”

“我是江未眠,蜀郡人。”

她目光落在門扉後,溫吞笑了笑,自然地收回了目光:“你是哪裏人呀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嬌嬌:所以愛會轉移是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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